After 25

荔枝緣

天寶中，長安有日本遣唐史後代者，名為利之南。此人性溫茂，美風容，內秉孤堅，非禮不可入。始弱冠矣，雋朗有詞藻，迥然不群，深為時輩所推伏。任荏艾者，顯僚任震之女，素以端妍絕倫，琴棋書畫無一不工之才貌兼備聞名於城。任府乃書香門第之家，庫中風雨名山之業萬卷。利生素聞其名，即以增識為由，親訪任府。

    初時，利之南慌慌張張，不知所措。待任老爺入廳中，二人暢談古今，砥礪學識後，利之南乃釋其惶恐。任老爺為惜才之人，見利生偏偏風度、淵淵學識，願與其結為忘年至交，遂命僕役設席於『倚春園』，與之同樂。席上珍饈佳釀，引人垂涎；二人妙語如珠，叫人萬般佩服。正可謂是：

自古至交頗難尋，今幸覓得伯樂音，勸君更進一杯酒，把酒言歡談古今。

    俄而，任老爺忽喚丫環領其女荏艾出以拜見利生。荏艾，二八佳人也，垂鬟接黛，容甚溫美。然體弱，故常捧心皺眉。雖有孱弱之色，但更顯其楚楚可憐，倘若西施再世，也未能及其十分之ㄧ。利生驚為天人，自覺天生好福氣，得以見此仙人。雙方道了個萬福後，利之南乃問：『任姑娘何以如此無生氣？利某在江湖闖蕩多時，結識不少名醫，應可助其恢復健康。』荏艾微倚牆頭，低頭不語。任老爺道曰：『小女只因過於思念江南出產的荔枝，而稍稍的鬧了下心病。利公子見諒，見諒。過些時候自然就好了，多謝公子關心。』說罷，又多吃了幾杯酒才因時晚而席散。當夜，利之南夢裡荏艾身影縈繞，久之亦不散。正是：

萬里尋芳皆不著，只因姻緣時未到，三生有幸親芳澤，那人身影夢縈繞。

    翌日，利之南乃動身前往雲南，只為替佳人求得其夢寐以求的珍果-荔枝。沿途舟車勞頓，備嘗艱辛。然，若能博得佳人一笑，就是打入地獄也值。皇天不負苦心人，利之南終得其果，遂快馬獻其於任府，以解荏艾之相思之情，並附詩一首曰：

昔見佳人露愁容，今奉珍果至府中，願見佳人展笑容，此番努力非白工。

    那荏艾也是個有情人，見利之南如此體貼自己，又是個風采翩翩的少年才子，心中好不歡喜。當下便回題了首詩，既表其感激之情，亦表其心意。然，至收筆處，又覺其過於露骨，失其閨秀之風範。便夾其於書冊，做無事貌。

    卻不知何時，那書便借了利之南，荏艾之情意遂表露無疑。利之南見其詩，大驚，曰：『豈前世修得的好福氣，竟獲仙人之青睞。吾之幸矣！吾之幸矣！』遂又回詩曰：

初聞佳人表情意，胸中亦驚亦為喜，宿世姻緣天註定，兒女情懷寄詩意。

   正因著一句『兒女情懷表詩意』，兩人寓情於詩，魚雁往返。其情日益彌堅，遂私立海誓山盟，願世世結為連理枝。

可歎好景不長，安史亂起，長安城旋即陷入戰亂之中，一陣兵荒馬亂，正是﹔

昨日歌樓已廢壞，往日美景不復在，崩壞摧沮親離散，生靈塗炭史籍載。

利之南為避戰亂，只好星夜急投江南。原想帶荏艾一同走，卻沒想到安史亂軍來得太快，斷了往任府的路，在亂軍衝殺之下，利之南只好忍痛獨奔江南。

荏艾的父親，在長安城中是名門望族，她們一大家子，首當其衝，成為安史亂軍劫掠的目標。

當亂軍攻入長安城，任父自知此劫難逃。唯一放心不下的，就只有這一個從小捧在掌心，呵疼備至的掌上明珠。遂召管家至，將荏艾藏於任府祖先闢下的隱密石室中，臨閉上密門前，最後叮囑道﹔『吾兒謹記，非亂平而勿出矣！』荏艾雙目流淚，無言視父離去。

過了不知多久的殘酷等待，荏艾聽得外頭聲響已然平靜，小心翼翼的推開密門一絲空隙，只見到………..

『爹！娘！』

任父任母橫臥在石室之前，身上血肉糢糊，早已斷氣，地上血泊已乾涸一片。

『爹………娘………』荏艾伏在父母屍身前慟哭。

不知哭了多時，荏艾心力交瘁，昏厥過去。

『小姐！小姐！妳快醒醒呀！』

荏艾聞其呼，勉力睜眼，乃識其為管家徐福。

『小姐萬福！您活下來啦！咱們任府………只攢下小姐跟老僕了………』言未盡，徐福乃大悲，荏艾想到今後該何去何從，淚即不住奪眶而出。

『小姐，您嬌滴滴的姑娘家，要怎生照顧自己？』徐福問到。

『吾惑也……怎生是好？』荏艾茫茫然。

『老僕在京郊有一親戚，喚李大娘，小姐如不嫌棄，就暫時先安頓在那兒吧。』

荏艾無親可依，此時遇見長年的家僕相幫，自是萬分感激地答應了。

到達彼處，一進門，乃驚覺事態不對，房內坐滿了一個個打扮妖嬈的女子，荏艾轉身欲出，李大娘早已據門以阻，笑曰﹔『丫頭，你已經是天香樓的姑娘了，從今天開始，這些姊姊會好好教你如何侍奉客人的！』

『怎會這般如此…….』荏艾失了魂似的，不發一語．唯淚光熒熒，泣如雨下．

李大娘沒法兒，只好先奈著性子，道：『丫頭啊!咱天香樓的名號，在這長安城內，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，多少王公貴族捧著大把銀子，等著送進天香樓．待在天香樓內，好處是少不了你的，況且你今兒個孤家寡人，何處安身？』        荏艾收起了淚水，卻仍低頭不語。

李大娘見狀又道：『憑你那花容月貌，輕盈體態，哪個王公子孫的魂不被你給攝去，到時榮華富貴滾滾來，你也趕緊趁著年少受用時，自個兒攒些私房錢，免得日後求人。過了十年五載，遇個知心知意的，那時大娘我與你作媒，好模好樣的嫁去，可不兩得其便？』

荏艾聽其一席話，雖恁自百般不願，但心念其所愛-利之南，無奈只好忍辱偷生，為求有朝一日兩人能再續前緣。

可憐絕世聰明女，自此墮落煙花網。一片潔白無暇玉，無奈誤入無底洞。

  自此，李大娘將荏艾改喚作「乃姬」，叫其他姊妹們幫他梳洗。翠玉雲篳、瑤簪寶珥、錦繡羅裙、芙蓉胭脂，襯其傾國之姿，嬌豔非常。更教他吹彈歌唱，無不盡善。不到一年的光景，「乃姬」已成長安第一名妓，聲明遠播天下。

多少的貴族豪門，無不慕其容貌，迷其歌舞，色色厚禮，只求一見其天香之貌。

有詩可憑：長安城內一佳人，天香乃姬勝芙蓉。

　　　　　為睹娘子傾城貌，花下作鬼也風流。

話說那利之南，自從與荏艾離散後到了江南，便天天思念著荏艾，茶不思飯不想，患了場相思病，為了伊人可真說是心力憔悴。

利之南心中想道：『至今如此落魄，身無分文，可真是失了顏面，我實不可再這般，當起身去尋荏艾之下落．．．荏艾向來最喜愛荔枝，我大可作個賣荔枝的小販，一來可掙些銀兩養活自己，二來亦可沿途尋找荏艾，此乃兩全之法也。』

翌日，利之南遂經營起荔枝販賣的小本生意，因其所賣的荔枝，粒粒香甜飽滿，價格公道。最是獨特的乃其所販之特有品種，一年僅產十粒，價值百金，如此更使其聲名逐漸遠播。

忽一日，城內來了一位大主顧，一擲千金買下所有珍貴的荔枝，此時，利之南心生疑慮，便向那主顧的童僕們打聽。

問道：『敢問小兄弟，府上主人何來大手筆購買此珍果？』

童僕道：『近來主人戀上長安第一名妓，乃姬姑娘，聽說她獨愛此品種之荔枝。吾家主子為取悅佳人，不惜耗費千金去搜購此珍果。』

利之南大驚：『怎有這檔巧合之事，此珍果乃荏艾最喜愛的品種，世上所產之量極稀少，怎有人和荏艾一般，獨愛此珍果，莫非那位乃姬就是．．．不，不，不，怎麼可能，其中必有蹊竅，我定得給他查個水落石出。』

隔日，利之南帶著大富豪購買的珍果，不辭辛苦的來到長安城內的天香樓，美其名說其為送貨，骨子裡卻是想一窺乃姬之真面貌。

此時，乃姬正於後花園中陪著王功貴族飲酒作詩，說也正巧，當乃姬回房上樓時，恰好瞥見了站在大門外的利之南。

乃姬回到房中，挽好頭髮，穿上便服後，手托著臉，默默無言，心心念念，盡是念著利之南的模樣。忽然計上心來，便吩咐丫環準備準備，明兒個要去城裡散散心。次日，遂與眾姐妹同遊市集。市集裡人多如潮，丫環輕扶乃姬恐其跌躓，殊不覺已與他人散矣。待乃姬覺，遂命丫環尋去，而自留於此等待。

遠望對面…….遂一路走向倚春園。進園一探，頓生景物依舊，人事全非之感。回想起以前和利公子刻骨銘心的感情。不禁簌簌地流下淚來。遂吟詩一首：

微歩環視故園景，忽憶曩時金石情，可歎戰亂來分離，何年何月見君影。

此時忽有一位公子走近乃姬。乃姬猛然一看，心頭一震，日夜牽掛的那人，竟出現在眼前。正所謂：

一葉浮萍歸大海，人生何處不相逢？

利之南與乃姬倆人雖已見了面，卻說不出隻字片語，痴痴地望著對方。所謂：有緣自是相逢。這千里一會，終解了二人百年相思之苦。

「原來你在這兒，我們到處尋你呢！」三四個女僕走進來。

  彼此心照，眼淚從肚里落下罷了。

  那日後花園相見後，利之南整日心神惶惶，茶不思，飯不想，只念著那伊人。夜裡魂縈夢牽，輾轉反側。舊時回憶，兩小無猜，往日情景，歷歷在目。恨蒼天弄人，怨命運乖舛。然，死巷兒必另有活路。次日便起了個大早，帶著畢生積蓄，逕身前往天香樓，願見得乃姬一面，並還其自由之身，與之長相思守，白頭到老。      

   可惜天不從人願，老鴇早已知其情深意重，但怎麼也割捨不下乃姬，沒了個搖錢樹，天香樓恐將衰敗沒落，於是暗生詭計，假意讓其贖身，騙取千金後，再摸黑個帶走乃姬。所幸姐妹們機靈，眼見事態有異，速速收拾細軟，將乃姬扮成女僕，逃出天香樓，好不驚險。接連著幾日，乃姬處處探問伊人的消息，終究是皇天不負苦心人，二人相會，霎時淚眼相望，誓曰：『生生世世永不分離。』與弊。遂攜手比翼雙飛。

   此後，再無人見之，傳說他倆至雲南，種了一大片荔枝園，培養出一種特別香甜的荔枝，稱之為鰜鰈荔。此乃傳為果壇之千古佳話。